2004年，哈丁携伦敦交响乐团首次访华，那年他只有29岁。他指挥了斯特拉文斯基的《火鸟组曲》和肖斯塔科维奇的《第五交响曲》，0元的音乐会门票，创下了保利剧院当年的纪录，也让中国人次知道这位年轻的英国指挥家。

　　“那一次巡演我们去了很多城市，但只是匆匆而过，没有机会真正了解中国。这些年，我来了很多次，在不同的城市见过不同的观众，他们让我感到惊讶，中国观众很年轻，充满好奇心。”哈丁还记得，2011年他和男中音沈洋合作了马勒《第四交响曲》，2012年他带领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献演了90分钟的布鲁克纳《第五交响曲》，可谓一次比一次艰深。

　　“那场音乐会持续了两个半小时，中国观众的专注让我非常震惊。我觉得现在大家开始习惯于接受这样一个现实：中国的古典音乐水平非常高。”哈丁说话时喜欢用手势增强情绪，说到这一点，他改变了那种松垮随意的坐姿，挺直身子，抬起眉头，神情中流露出发现了古典音乐未来的兴奋和愉悦。

　　3月1日，伦敦交响乐团以国家大剧院为起点开启第五次访华巡演之旅。这一次，哈丁与钢琴家王羽佳联手带来公认难演奏的拉赫玛尼诺夫《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》，此外则是斯特拉文斯基的《彼得鲁什卡》和马勒《交响曲》。

　　指挥台上的哈丁儒雅、严肃而果断，一双并不大的手掌蕴含着无数的细节变化，而伦敦交响乐团无疑能敏锐而完美地实现他每一个眼神、手势里的指示。一旦到了台下，脱掉燕尾服，他立刻回归随意自然的状态，哪怕面对采访，依然会有很多无意识的小动作，摸摸下巴，抓挠手臂，手搭在椅背上或是抱在胸前。他不会在自己身上营造出趾高气扬的才气，也没有那种指挥家独享的孤傲气场。

　　这位当今古典乐坛当红的指挥家，会穿着短裤进排练场，跟乐团成员他爱的曼联队。有中国记者问他选择品通常以什么为标准时，他会爽快地笑着回答，“这个问题应该问郎朗，我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。”

　　8岁开始学小号的哈丁曾经回忆，当他14岁时坐在乐队里演奏马勒《第二交响曲》时，忽然觉得，自己总有一天会以指挥家的身份站在指挥台上诠释这部作品。

　　如今对哈丁提及这件往事，他腼腆地笑起来，“嗯，那时候我希望什么都参与。作为一个小男孩，坐在乐团的后面吹小号，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，等待属于小号的那一时刻。所以我有很多的时间去观察，看看钢琴家、小提琴家们演奏，再看看指挥家。我非常好奇，指挥这个工作很有意思。每当听到钢琴和小提琴家独奏出非常棒的音乐，而我自己只是在吹小号，总是觉得很不满足。”

　　哈丁从一位小号手迈向指挥台的经历，乃是古典乐坛的一段传奇。1993年2月，17岁的哈丁组织了一帮好朋友一起录制勋伯格的《月宫小丑》，这盘录音后来寄给了西蒙·拉特尔。当时西蒙·拉特尔还没执掌柏林爱乐，只是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。很快，他受到拉特尔的邀请做了助理指挥。

　　18岁时，哈丁考上剑桥大学，却只待了不到一年。来自指挥大师阿巴多的邀请，让他暂停学业，直赴柏林爱乐管弦乐团担任阿巴多的助理指挥。

　　“当我考进剑桥大学时，只有18岁，那正是一个傲慢的年纪。”直到现在，哈丁仍认为，18岁接受大学教育是一个错误的年纪，“人们在30岁至33岁之间再强制性地进入大学学习。”

　　也许对于哈丁而言，年过三十之后，才是他如饥似渴的学习阶段，“我19岁就开始指挥，至少到30岁才开始想这样的问题。我刚开始指挥的时候，非常小，什么也不懂，并不会去担心太多，只是想着，做就做吧。当我开始意识到指挥的复杂的时候，至少我有这个经历和体验能够支撑我。”

　　位居整个乐团之上的指挥家，必须靠经验、天赋、反思和敏锐度意识到自己做到哪一步，如何走得更远。

　　“音乐演绎不应该有局限，我必须跳出过去的框架，不断尝试用新的角度来演绎。”哈丁说，年纪越大，他越意识到指挥这个职业的困难。他需要具冷静的分析力，对自我的判断力，也要不断从前辈大师身上吸取经验。他研究过卡拉扬在上世纪50年代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录像，“那时候他差不多50岁，你能看到他的手势并不正确。但是你再看十年后的录像，卡拉扬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大师，每一个身体语言都让人记忆犹新。”

　　“坏的事情就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败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。对于我来说，犯错或者意识到自己哪个地方做得不好，是非常令人激动的，是一份礼物，因为那是我进步的机会。我非常喜欢自我审视和批评，直到哪天发现自己的弱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，那我麻烦就大了。”

　　20年的经验，让他能地剖析指挥这一职业，“指挥就是用你的身体传递想法。每个指挥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传递想法，我们都需要花时间去想，我们怎么用身体去实现与音乐、与人的交流。指挥是关于活生生的人，要跟人沟通，跟个人的情感和观念打交道。”

　　“我经常看到这样的人，他们拥有非常强的音乐想法，但要站在100多位音乐家面前表现出来，就会尴尬，会害羞。这样永远不行，你必须要舒坦地跟乐团交流。我天生拥有和人沟通音乐的能力，你要同时从100多个人那里获取信息，立刻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为将要发生的做好准，迅速用、沉默的身体语言表现出来。有些人耳朵很灵敏，可是一把手臂抬起来，耳朵就不听不到了。所以要处理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，同时用耳朵和手臂，这非常难。”哈丁说。

　　凭借才华和运气，哈丁早已攀上指挥界高峰。但是，自他成名以来，铺天盖地的批评和赞誉从未停歇。西蒙·拉特尔和阿巴多两位大师的提携，是幸运也是考验，评论家们总是怀疑他年纪太轻，不懂领导乐团，甚至只是靠两位巨头才走上了一场商业化的成名之途。

　　所以，哈丁需要化解压力，用接连不断的成功音乐会和唱片来巩固地位。阿巴多54岁才次指挥马勒《第九交响曲》，哈丁不到25岁就指挥了这部巨作，并录制了马勒《第十交响曲》。西蒙·拉特尔40岁之前没有指挥过贝多芬，哈丁30岁之前就指挥了贝多芬的许多交响曲。在曲目的累积上，他已经远超自己的两位前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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